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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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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吃光了一碟子桃花酥,水杏默默看著,忽然說:“我真不明白你在想什麽。”

“說得好。”我讚同,“我也不明白我在想什麽。”

她欲言又止,最後也只是搖了搖頭,端著碟子回到廚房。我趁這個時機出了門,卻沒有瞬移,而是老老實實地步行到了小區裏。

四面八方的眼神集中在我身上,但並不含有惡意。我沒有理會任何人任何妖,輕輕踮著腳尖走在一棟棟樓房之間的小路上,想象我剛剛蘇醒在另一具身體裏時的心情。

當時我在想什麽呢?其實我已經忘記了。修士的記憶力非常好,可我卻從未用心使用。那些亢長的記憶雜亂無章地堆積在我的思維深處,只要不去翻找,就好像從未存在。

人在年輕的時候總會有些遠大的理想,剛剛穿越的我也想過求無上仙途,也想過得道成仙。我相信我就是那種傳說中的“大氣運者”,一定會有數不盡的機緣,會遇到志同道合的道友同行,會有一個愛我如同信徒愛神明的道侶。

除了被逼著跪下這個小插曲,我離開門派的心情算得上是躊躇滿志,現在想起來真他媽尷尬,每次想都覺得自己蠢得根本看不下去。

我是哪裏來的自信能玩得過那些千年萬年的老王八?那些老家夥就算光活著不長智商,也能秒殺我這和平時代看誰都像好人的思想模式,要知道我平常看見乞討的都會給錢,開門的時候從來不看貓眼。

越想越憋氣。

我知道他們都想要我留下來,水杏、神光、桃妖,還有很多的人。他們想要我留下來,為此不吝惜向我描繪出一個幸福的藍圖,竭盡全力地向我展示人世的美好和我所擁有的愛。

這很好。

但不知為什麽,我是說,當我在這個世界過得越快樂,越沈浸在那些美好和愛裏,越能回憶起那些被我殺死的人和他們臨死前各異的表情。看多之後那些表情也就那麽回事,無非是對死的恐懼和對生的留念,或者還有對我的仇恨。

廚子不會給予自己宰殺的動物感情,所以我能夠確信,我並不是因為他們的死而耿耿於懷。

或許也有一點,細微的一點點。

真正讓我憤怒和厭惡的,是不自由、被掌控,是我超出我自己窮盡一生的想象的改變,是我永遠自己做出決定卻總感覺身不由己的經歷。

那張網密密麻麻地罩在我的頭頂,它要我痛不欲生,我就得痛不欲生;它要我欣喜若狂,我就得欣喜若扛。

從那個古怪的前主人開始,我的人生就奔向了一個我想不通的方向。我所有的驕縱和傲慢都在他面前被擊潰,我所有的愛和恨都被他一手把握,有時候我覺得他令我毛骨悚然,有時候我覺得他始終在我身邊。

這想法使我無可忍耐地閉上眼。

我已經走到了小區出口,這個異類的聚居點裏依然生機勃勃,我沒有詳細去聽,但數不盡的關於我的活潑的八卦在他們的口中流傳,多是年紀小的詢問年長的,然後被年長的緊張兮兮地教訓一通。這地方的異類和我印象裏的異類完全不同,在另一個世界,它們游走在生死的邊緣,每一個都鋒利且警惕,像是話本裏的殺手。

要問我?嗯,老實說,我更喜歡另一個世界的異類一點。

因為我熟悉他們的處世風格,熟悉那些不擺在明面上的規則。雖然我一般也很少去遵守,可起碼我知道,我能理解他們的思考方式,聽得懂他們語焉不詳的潛臺詞。

另一個世界於我而言那麽陌生,可我回來了,這個世界依然展示出我陌生的一面。

這可真是讓人惆悵。

不過和他們在一起也蠻開心的。

怪我咯,怪我東想西想,想得太多。

我曾上窮天際跳著腳罵天道,曾下探無盡海的海底。我的足跡踏遍另一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,觀修士生死搏鬥,看妖怪垂死掙紮。我踩過萬丈的山峰,喝過百國之茶,我曾有無數羈絆掛在心頭,念念不忘——那句話怎麽說來著?念念不忘,終有回響。

回想個鬼啊。

我當然可以留下來,可是然後呢?重覆我重覆過的人生,以我這樣倦怠的心境?

我想來想去,其實早就不恨那些離開我的人了。原本也沒有多恨他們,也就是心裏過不去那道坎兒,心裏全是小孩子發狠的委屈,心想你們怎麽能騙我呢?你們怎麽能和我分開呢?你們怎麽能不一直支持我呢?

真是個小孩子,被寵得無法無天,覺得萬事萬物都得圍著自己轉。

哪裏有那麽好的事情。

遲早有一天大家都要走的,只剩下我一個人。

我受不了一個人,真的,我也可以不和人深交,可以習慣獨自生活,可以平靜地看待別人離開,可是我並不願意這麽長久地過下去。這太讓人難過了,世界就應該花團錦簇,像是巨人的花園,要是花園裏沒有小孩子玩鬧,巨人就會被凍死。

在街上站了一會兒,我忽然不知道該去哪裏才好。

想了半天,我終於從記憶裏扒拉出聞花和陳玠來,決定過去看看。

還是瞬移過去的,到現在為止街上還是會有人盯著我看、指指點點,所以我盡可能避免露面。陳玠的門沒有關,我就大搖大擺地進了門,往沙發上一坐,順手在背後的墻架上抽了一本書看。

居然是一本畫冊,而且既不是國畫也不是素描,全都是色澤濃烈的蠟筆畫,厚重的書頁顯然材質極好,每一頁都絢爛地不像話,和陳玠那一副清清淡淡的樣子毫不相配。

我心下驚奇,從頭翻到了尾,又另外選了一本書。書背上全是外文,而且還沒有一本是英文,所以我也只是隨手亂拿的書。這一本不是畫冊了,因為看不懂所以也不知道書的內容是什麽,封面和排版都很素雅,我從第一頁翻到最後一頁,沒看到一幅插圖。

等我放回書,陳玠就坐在我的對面,桌上還放了一杯剛泡好的茶。

“聞花呢?”我問他。

“她已經回去了。我保證她父親不會再提起類似的訂婚事件,幫她買了機票,一直把她送上飛機。”他說,“你直接帶她過來有欠考慮,再不回去,她的父親恐怕就要報警了。”

我嗤笑:“什麽叫有欠考慮……我壓根兒沒考慮。”

說著,我把熱茶一飲而盡,又咂了咂嘴,覺得我果然還是學不會品茶。

他像是看出我在想什麽似的說:“這茶是一次性茶包泡出來的,不是你的問題。”

……你把話說盡了我還能說什麽好呢。

他說:“你知道俄羅斯的芭蕾舞劇特別優秀嗎?”

我用眼神示意他少賣關子愛說說不說我就滾了。

他說:“有一個劇團正在世界巡演,最近正好到我們市,今晚在東區的大劇院有他們的經典劇目《天鵝湖》上映。我有兩張票,去嗎?”

雖然他的語氣沒什麽起伏,但我還是從最後兩個字中聽出了“約嗎”的不懷好意。

經過一秒鐘的深思熟慮後我果斷答應了:“什麽時間?”

他微微一笑:“吃完飯再過去,剛剛好——你想吃什麽?火鍋?”

自古套路得人心,火鍋完全瓦解了我的全部防線,我回答得斬釘截鐵:“走著!”

不管陳玠是要打什麽主意,歌劇牢牢抓住了我的興致不說,火鍋使我無法抵抗的美食。吃了三千年的清湯寡水之後,熱辣辣的川菜系列全部都成了我的新寵,原先我的口味偏甜,現在倒是無辣不歡了。

然而從我回來到今天,我一直沒有怎麽實際地表現出這一點,也沒有特地跑去吃過火鍋,只不過多吃了幾次麻辣燙而已。

陳玠下樓開車,我在一邊兒等著,忽然覺出幾分不對來……我們倆的氣氛怎麽變得這麽和諧了,一起去吃飯看歌劇整得跟約會沒什麽兩樣,我還乖乖在這兒等他去開車。

說起約會這個詞真是怪異得不像話。

我和陳玠之間當然沒有那種粉紅色的小泡泡了,多數時候我們倆都是一臉嚴肅地對坐,活似什麽靜坐示威活動的領頭人。陳玠這麽遷就我的喜好,只能說是有什麽特殊原因,例如有什麽壞消息要告訴我,說之前先想法子讓我開心下什麽的。

和尚都這麽對付人,當年海明就這麽哄我。陳玠他不是和尚勝似和尚,一個套路。

我們去吃了變態辣的火鍋,喝了綠豆湯,一路上沒有說說笑笑,但我驚奇地發現,面對一鍋子紅油紅得發黑的火鍋,陳玠下筷子毫不含糊,吃得臉色通紅,額頭發汗,猛灌冰檸檬水也不肯停下。

哎喲,還是同辣中人。

進劇場的時候,樓下已經坐滿了人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陳玠的戲份快要完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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